君长生

爽过就算,狗血使我快乐

【旭润】天机 9 (生子/事业玉/HE) 重发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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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之前的好像被限流了所以重发了一遍,原先的也不会删掉【鞠躬】

这章1w1,也算是没白让大家等那么久。其实写的时候感觉可以分成两章发,但是那样就有可能会影响阅读体验,因此还是尽力一次写了出来。

本章后半段天帝玉解释了下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下一章则是天帝玉选择少年玉的原因。

原本文章标题是“少年情爱”,但我写到最后却还是换成了“何人不苦”——太微荼姚治下,何人不苦。即便是润玉,最开始时也不是事事妥帖,面面俱到的。

以及囡囡是对女儿的爱称,有宝贝的意思。

第一次尝试这种写法,不知道能不能真的触动到大家,求评论!



注:

  1. 天帝润玉,不会输也不会败,走一统六界的事业线。

  2. 事业会有,孩子也会有,HE。





9

 何人不苦






少年润玉离开后又过了五日,旭凤才见到刚刚从鬼界回转的兄长。他一听到消息便急匆匆跑去天界璇玑宫等着,但天帝却毫不客气,硬是让完成了一项大任务的弟弟在璇玑宫等了两个时辰方才分了些时间给他。

“听完汇报了?”天帝勤政之名不是第一天传出了,但旭凤却还是第一次亲身体验到这勤政勤到了什么地步:不眠不休的战了一百年,唯一得以喘息的一天竟用来听汇报、批折子!他又是惊愕又是钦佩,又有些说不出口的心疼,“不过是些没什么稀奇的例行汇报,少听一次两次也不会怎样。”

“只是为了让他们安心而已。”旭凤的心思润玉并不在意,他换了身轻便衣裳,携着一摞奏折便往璇玑宫后花园走去。

这个道理旭凤自然是懂的,可谁会真的为了稳定局面做到这种地步?制衡也罢、做局也可,分散众臣注意力的方法有很多,润玉更是操控人心的好手,旭凤不信他没有别的办法让众臣无暇顾及天帝的缺位,可他偏偏选了这样一条路。

……润玉和父帝完全不同。

时间过得越久,旭凤越是了解天界,他就越是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尽管父帝在位时四海升平,可比起现在却好像差了什么。

差了什么、差在哪里旭凤说不清楚,但他却能确定润玉确实比任何人都适合做天帝。化天地、见众生,润玉有一双妙手,足以将世间种种俱都安排得妥帖合度,时光和苦痛的锤炼更给了他一颗无坚不摧的玲珑心,纵有风刀霜剑,亦可从容应对。

他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旭凤默默地想。许是少年润玉刚刚离开的缘故,这样的感受尤为清晰,旭凤每看一眼天帝幽深淡漠的双眸,就愈发思念起兄长曾经温柔纵容的笑颜,心中也有些说不清的酸涩。

旭凤随着天帝来到了湖边,坐在了湖边临水的青石上。远处小鹿一样的魇兽连蹦带跳地冲进了主人的怀里,被润玉轻轻点了点鼻子。一人一兽搂搂抱抱亲昵了好一会,看得旭凤双眼发酸。魔尊忍不住阴阳怪气地发问:“天帝陛下,这就是仙界的待客之道吗?”

润玉似乎这才瞧见他一般,挑眉露出一个”你还没走“的吃惊神色,缓缓问:”魔尊可还有事?“

旭凤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会,这才发觉自己也被划到了“见一面安抚一下就行”的类别里面去了。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跟一百年都没人说话的家伙一般见识,”我想查阅一下省经阁中关于鸟族的记录。“

润玉翻开一本奏折,头也不回地回复:“知道了,我会通知邝露,到时你直接与她联系便可。“

“天帝为何不问我为何查询?”润玉隐隐的忽视让旭凤心中不快,不由质问道,“若我借故对天界不利又该如何?”

润玉此时方抬眸看了旭凤一眼:“魔尊说笑了。之前是本座久未与人接触,行为失矩,还请魔尊见谅。“说罢,他竟冲着旭凤颔首一礼,而后对姗姗来迟的邝露吩咐道:”事关一族数千年兴衰利弊,相关文书必定浩如烟海。披香殿主事既已历劫归来,便令他协助魔尊处理此事。若仍有疏漏,邝露,你便随魔尊一起去鸟族内查询相关事宜。“

旭凤哼了一声,这样的回应让他觉着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里,心中颇有些不爽快,但润玉礼数做尽,再揪住不放反倒显得他气量小了,“那就多谢天帝陛下了。“

旭凤原本有心询问一下少年润玉因何受罚,此时却有些问不出口。好在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再过几日天帝润玉还需再入鬼界,到时再询问少年润玉便是了。小小的兄长又软又贴心,必定比这个心冷如铁的天帝好应付的多。

这样想着,旭凤也就不再纠结。如今璇玑宫主仆团聚一片温馨,他在其中倒像个外人。旭凤失了看润玉一本接一本批公文的耐心,跟润玉说了声便转身离开了璇玑宫。

鎏英正在门口等着旭凤,见旭凤来了赶忙迎上去问:“怎么样?问出来了没?小家伙怎么受的伤?“自上次被少年润玉救了一命,鎏英对他的看法就大为改观,决心把这个小少年同日后的夜神大殿当成两个人来看。

旭凤没料到她上来就问这个,噎了一下才道:“下次再问就是了。“见鎏英竖起双眉要训人,他只好连连宽慰:”你放心便是。他到底是天帝长子,便是再不受母神喜欢也不会被如何苛责。况且兄长当时年纪尚幼,母神的猜疑也有限。纵使母神看不惯他有所打压,兄长的心机手段你还不知吗?故而那伤口多半只是看着吓人罢了,你不要自己吓自己。“

 “是吗?但愿吧。” 鎏英一看便知旭凤没把这事放心上,可他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便也没反驳。但她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快,又不能当着旭凤的面骂荼姚,只好气哼哼地化作一注青烟飞走了。

见鎏英不给面子的直接离去,旭凤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跟着一起回魔界去了。

邝露一路跟在他们身后送他们出宫,见二人一先一后的离去,她便也回了后花园向润玉复命。

“陛下,他们已经走了。”

“知道了。”

润玉在血腥与战斗中渡过了一百年,虽能维持心境不变,但身为水族渴水乃是本能,是故旭凤一离开,他便迫不及待地将双脚浸在了清凉的湖水中。波光闪过,细白的双腿便化作了银光闪烁的龙尾在湖中轻轻摇曳。

邝露一回来便看到了这样的景象,一时竟看得痴了,待润玉冲她伸出手方才反应过来,红着脸摸出了袖子里的小凤凰。那小凤凰趴在润玉的逆鳞上呼呼大睡,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毫不知晓他的父帝为了她在生死间徘徊了整整百年。

久离人世,润玉也没在意邝露的冒犯。他爱怜地轻轻抚了抚小凤凰光华流转地尾羽,心中有些叹息:“这孩子一直睡着?”

“是的,自陛下离开后她便再没有醒过。”邝露跪坐在润玉身前,双手捧着小凤凰递给润玉,润玉却并没有将小凤凰接到自己怀里。

“我刚从鬼界回来,身上满是血腥杀戮之气,她年纪幼小,怕是受不住。”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小凤凰嫩嫩的喙,润玉收回手对邝露说,“收起来吧,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囡囡就拜托你了。”

“必不负陛下所托。”邝露将逆鳞同小凤凰一同封入自己真身内,冲润玉郑重地点了点头。半晌,见润玉又开始批阅公文,邝露迟疑了一会,还是忍不住轻声说:“刚刚我听他们说‘您’受伤了……”

润玉将手上的奏疏合上,有些无奈的看了她一眼。见邝露在他视线中惴惴不安地低了头,润玉到底还是软了心肠:“罢了,你自己看吧。”说罢,他一挥袖袍,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便现出了一副景象——年幼伶仃的少年抱膝缩在床脚,手里拿着碎成两半的玉佩痴痴凝望着。

那正是尚且年幼的润玉。

自那日旭凤把润玉送回璇玑宫后,润玉便昏昏沉沉地睡了几日,期间乱七八糟地做了许多梦,一时是旭凤挨了军棍趴在床上小声哭泣的样子,一时又是人间灯火中旭凤环着他的腰与他接吻的模样。那人眉宇间意气风发的神色连同他指尖滚烫的温度如此鲜活生动,以至于润玉竟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哥哥,我只有你了。”

“兄长,他们都欺负我,我身上好痛,你亲亲我吧。”

“润玉,你看,我第一次上战场就大获全胜!嘿嘿,你别怕,我一点伤都没受。”

“兄长就是爱操心,我会注意的,你放心好啦。我可是要和兄长长长久久在一起的。”

“母神要给我定亲,可我只想和兄长在一起。”

“我就是要训他们,我要所有人都知道,得罪了润玉就是得罪了火神。”

“我喜欢兄长便想为兄长做些事,这有什么错?”

“玉儿,我会保护你。”

少年飞扬的眉宇间带着骄傲的色彩,看向润玉的目光明亮得像是一轮小太阳,他稚嫩的双手因训练逐渐生了茧子,却始终未曾放开润玉的手。旭凤是那么的热情炽烈,在漫漫长夜与无尽的孤寂中,润玉单单想起他的音容便会觉得满心温暖。

可梦总有醒的一天,醒来后便只有体内的炎炎毒火烧得润玉痛不欲生。更何况……未来的旭凤确实早已忘却了曾经的情谊,便连他们的回忆都换了主角。以前旭凤送给润玉的东西已被天后烧了个干净,如今这空荡的璇玑宫中唯有润玉手上这块玉佩可让润玉睹物思人。

润玉呆呆望了一会玉佩,忽地将玉佩一把塞在了床下。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随后一个圆脸大眼的仙侍走了进来,冲润玉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唇。

“大殿下,您该受刑了。”

润玉看着那名为“鸩羽”的仙侍执了长鞭站在门前,有些木然地垂下了双眸。他一言不发地走到面前的空地上,冲着栖梧宫的方向直直跪下。

“请降罪。”

鸩羽的面上露出了更加灿烂的笑容。她本是鸩鸟化形,在鸟族中出身也算不凡,可到了天界她便什么也不是了。为了获得天后的赏识,鸩羽的心思渐渐变得扭曲。只要她一想到连真龙也要跪在她脚下任她责罚,她的心中便快意无比。

取下腰间的鞭子,鸩羽施了个法诀便让这长鞭上燃起了幽绿的灼心毒火。她狠狠甩下一鞭,口中斥责道:“殿下可知自己错在何处?”

这一鞭又重又沉,将润玉背上原先有些好转的伤口又打得迸裂开来。润玉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地,他勉强撑起身子,忍着胸中难平的苦楚咬牙说,“润玉错在不该罔顾人伦……”

见润玉咬着唇不再继续,鸩羽又是一鞭落下。润玉吸了口气,忍着泪低声续道:“润玉不该起了别的心思……”

“起了别的心思?”鸩羽笑道,“是不该勾引亲弟!真是同你卑贱的母亲一样,生来便是个浪荡的种子!”

辱及生母,润玉忍不住冷冷回视了一眼。鸩羽却毫不畏惧,扬手又是一鞭,鞭梢擦过润玉的面额留下一道血痕。“怎么,殿下不服气?”鸩羽甩了甩鞭上的血,兴致盎然,“殿下可要记清楚,你是什么身份,火神殿下又是什么身份。你不过是天帝陛下一夜风流的意外,有什么资格和火神殿下相提并论。”

润玉转过头不说话,他身下的地面已被鲜血染红了,鞭上的毒火更是从翻卷烧焦的伤口处一丝丝往身体里钻,痛得他几乎说不出来话。但以往的经验让润玉明白,若他不开口认错,这责罚便会永无止境地继续下去。

“是。”润玉低声说,“火神殿下是君,我是臣,润玉万不敢再有非分之想。”

“殿下记得就好,你这样的庶子在凡间与仆役也没什么区别,天生便该跪在火神殿下的脚下。别说肖想了,火神殿下许你抬头都是莫大的恩德,你竟还不满足!”

润玉苍白的指尖紧紧扣着地面,勉强维持着端正的跪姿。鸩羽见他这副勉力维持的样子便觉刺眼,她眼睛转了转,笑问:“你想不想知道火神殿下现在如何了?”

“他啊……就快成了天界的战神了,鸩羽有幸陪侍在殿下身边真是荣幸,大殿下,你说是不是?”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润玉的指尖扣紧了地面。

“没做什么,大殿下,难不成到现在你还认为你们是一样的人吗?”鞭子带起的血滴飞溅到了鸩羽脸上,让本该甜美的容貌多了几分狰狞,“人人都说大殿聪慧,我看分明愚笨的很。大殿,你要我说几遍你才能明白,二殿下跟你不一样。怎么,储君殿下施舍点同情你就觉得那是爱啦?”

鸩羽尖声笑着,一鞭接一鞭落下,“哎呀真是笑死我了……你怕是不知道吧?连浮梦丹都不用,天后娘娘只是稍稍施加影响,潜移默化地暗示一下,火神殿下就已经记不清当初陪在他身边的人是谁了。大殿下,你看,你和我们也没什么不同嘛。”

鸩羽手起鞭落说的正高兴,一个畏畏缩缩的仙侍却忽然出现在璇玑宫门口,打断了她的兴致。

那仙侍远远就听见了鞭子打在人身上的闷响,吓得浑身发抖,但又不得不将天后的命令带到:“天帝陛下和天后娘娘在栖梧宫宴请鬼后,请大殿下前去作陪。”说完,她便逃也似地离开了。

鸩羽撇撇嘴,甩甩血收起了鞭子:“殿下还是收拾一下自己,免得污了陛下和娘娘圣听。剩下二十鞭,便等殿下回来了再继续。”说完,她抬脚便要离开璇玑宫。

“还有十鞭,”在她背后,润玉哑声道,“刚刚我已受了十鞭。”

“殿下是说我数错了吗?”背对着润玉,鸩羽冷笑出声,“殿下可别忘了,您还有两次鞭刑要受呢。”

“所以,”娃娃脸的仙侍甜美地笑着,“我说还剩几鞭便还剩几鞭。”说完,她轻笑着出了宫。

润玉木然跪在地上,半晌才终于挣扎着起了身。为人轻贱也不是第一次,可唯有这一次才让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在这富丽堂皇的天界,他活得连一个普通仙侍都不如。

璇玑宫里无有伤药,好在毒火早已烧得他皮开肉绽,倒是没再出什么血。润玉简单收拾了下自己,又换上一件深色衣物掩盖住渗出的血液便匆匆赶往栖梧宫,可仍是有些晚了。好在他无亲友无权位,亦不受天帝重视,一时半会也无人发现他的缺席。

这不是一场正式的接见,与其说是接见鬼后,不如说是借此机会大开宴席,倒是方便了润玉躲在角落里稍稍喘息。润玉面色惨白地靠墙站着,失血过多让他头晕目眩,五内俱焚。昏昏沉沉中,他听见一个尖利的女声刺破了宴席上的靡靡之音,满含着悲伤愤恨,令他精神一醒。

“天帝陛下!”面色铁青的鬼后厉声说,“我是来求救的!您是六界之主,如今鬼界君臣俱薨,难道竟不值得您垂眸看一眼吗?”

鬼后衣着还算得体,只是浑身衣物极为陈旧,可她身侧的女孩却是满身焦伤、活像被大火烧过,一张小脸更是面黄肌瘦、满是疤痕。润玉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这样的伤该有多痛,他再清楚不过。

因对父帝的脾性有所了解,润玉猜测鬼后这次求援必定会无功而返,便悄悄挪到了门口,趁着无人注意往嘴里塞了几口软和的糕点——自他被禁闭起,璇玑宫的供应便时有时无了。虽然身为上仙不必饮食也可存活,但饥饿却是免不了的。

天帝端坐高台,敷衍地说着“确实,这样的宴会是不适合小孩子”之类的话。润玉听见了却没有注意,鬼界的公主自然不需要他这个透明人来看顾。在众人都关注着天帝与鬼后的交锋时,润玉只是悄悄把剩下几块糕点偷偷放在了袖子里,想带回璇玑宫以备不时之需。

在润玉就要借着月色偷溜回璇玑宫时,一个天兵拦住了他,把一个玉盒交给了润玉。

“大殿下,这是火神殿下托我转交的。”那天兵说,“火神殿下请您放心,他已和天后娘娘说好了,天后娘娘不会再为难您了,请您安心休息等他回来。”说完,他便躬身退下了,留下润玉一个人站在阴影里,亦悲亦喜。

画面外的邝露看着少年不自觉亮起的双眸,藏在袖子里的双手暗自握成了拳。她忍不住回头看向了专心翻阅公文的天帝,低声唤:“陛下……”

天帝这才从公务中抬起头,他看了眼少年唇边带着丝甜味的苦笑,轻轻摇了摇头:“他这会怕是又燃起了些希望。”明明画面中是过去的自己,可润玉的口吻却像是在评论一个不相干的人:“也怪他自己立不起来。一心只想着依靠他人,觉着躲、藏、忍、让就可以相安无事,也太过天真。”

邝露抿着唇,头一次起了反驳的心思:欺凌折辱的人少年润玉无法也不能反抗,除了忍耐他还能如何保护自己?但她终究没有说出口,因为画面上的少年又有了动静。

少年润玉站在门边恍惚地想了很久才醒过神来,他珍而重之地将旭凤赠与的灵药放入了怀中便继续往璇玑宫走去,只是他没走几步便在天梯边碰到了鬼后身边那个小女孩儿。

女孩儿哭得满脸是泪,可人人皆知这一对母女不受天帝待见,竟也没人敢理会她。润玉本想悄悄绕开,但他走了几步,终究还是放不下心,转身冲着哀哀哭泣的女孩招了招手。

“你怎么了?”见女孩期期艾艾地向他走来,润玉掏出手帕想为女孩拭泪,却发现帕子的边缘已被身上渗出的鲜血染红了,只好用衣袖为女孩擦了擦脸。

但女孩只是哭。

润玉想了想,从袖子里掏出糕点放在女孩的手心里,轻声诱哄:“我们吃糕糕好不好?糕糕又甜又香,可好吃啦。”

许是感觉到了润玉的善意,女孩止住了泪。她接过糕点,跟润玉一起走到角落里,坐下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

吃光了润玉的储备粮,女孩擦擦嘴上的碎屑,小声说了句“谢谢”。

“你娘亲呢?”润玉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问。离近了看,女孩本就丑陋的面容显得更加可怖,润玉却毫不在意,仔细地为她擦去了嘴角残余的一块碎屑。

“娘亲在屋子里。”女孩小声说,“阿阎很听话的,但是阿阎又饿又疼,阿阎想要爹爹……”说着,似是想起了伤心事,她的眼里又涌出了泪水。

润玉愣了愣。鬼族天生便是由天地间怨灵晦气所生,有的生来便是一副受过刑的模样。润玉本以为这小女孩也是这样,却没想到她身上的竟真是新伤。

不等润玉再问,女孩子已经一股脑说了出来:“家里的天塌了,到处都是大火。叔叔死了,哥哥死了,大家都死了。连爹爹也为了救我失足落崖,现在娘亲也快疯了……都怪阿阎没用,都怪阿阎太弱了,可是阿阎好痛、好痛啊……”她说得颠三倒四,润玉却听得心如刀绞。

“大哥哥,你娘亲呢?她也为了救你而死了吗?”

润玉一时说不出话。半晌,他才勉强笑了笑,从旭凤给他的盒子里挖出一块药膏,温声说:“来,好姑娘,上了药就不疼了。”

女孩儿睁圆了眼睛看着他,迟疑了一会儿方才点了点头:“嗯!阿阎不让娘亲担心,阿阎痛娘亲也会哭的。”

润玉尽力压下心中酸涩,先替这孩子拔出了大部分火毒,又一点一点为她上了药。眼看一盒药就快见底,女孩儿的面色也好了许多,润玉收起盒子便要放进怀里,却被人猛推了一把。

润玉跌在地上,正好压到了伤口,顿时痛得眼前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许久,他才听到女声似远似近地传来:“……受不起天家的东西。”润玉喘了几口气抬起头来,面前果然是双眸血红的鬼后。

“怎么,天界的大殿下要娶我这姑娘为妻吗?”鬼后满含着恨意啐了一口,“我呸!”

润玉难堪至极,他挣扎着爬起身,施了一礼便要离开,却被一双小手拉住了。润玉回过头来,却发现在短短几息内小女孩不知通过什么手段和鬼后交流了些什么,使得鬼后的神色缓和了不少,但她看向润玉的目光却依旧满是讽意。

“他可怜?”鬼后冷笑道,“他锦衣玉食,衣食无忧,有什么可怜的?若连这样都算得上可怜,那其余人岂不更如蝼蚁一般任人践踏!身为天帝之子,整日里只知道伤春悲秋,这也称得上是龙吗?”

润玉白着脸不说话,鬼后看了他一会,讥嘲道:“你不服气是不是?”她提高了音调,“那我便问问你,数日前你到了什么地方?”

润玉怔了一下,待他回忆起当时情境,顿时像被人从头浇了一盆冷水。见他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鬼后解气地笑了起来,可她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算了,我为难你一个小辈做什么。如今鬼界君臣俱亡,我堂堂鬼后怕是连你这个小小的庶子都比不上。”

“你也算是知错能改了,太微这老儿,竟然真的生出了个好儿子。”曾经尊贵无比的鬼后抚了抚鬓边的乱发,自嘲般地笑了下,“唉,也许我真的疯了……但若是、若是殿下有朝一日得登天位,请切莫忘了鬼界数万臣民尚在水深火热中挣扎。”

说罢,她从怀中取出了一枚黑色软玉,放到了润玉手中。那黑玉一碰到润玉的肌肤便融了进去,还没等润玉反应过来,她竟跪下冲润玉行了一个大礼,吓得润玉面色惨白。

好在周围没什么人看到,润玉赶紧用力去拉跪服在地的鬼后。鬼后也不坚持,她顺着润玉的力道站起身,恢复了从容的姿态。“先前还请恕臣不敬之罪,为表歉意,我这便送殿下过去吧。”说罢,她袖袍一挥,便将润玉裹了往下界扔去。

画面外,邝露见那疯疯癫癫的女人竟对少年润玉出手,心中一急。她下意识往前一扑想要抓住坠落的少年,却忘了前方乃是璇玑宫内的小湖,多亏天帝将手一拦才没让她跌进水里。

邝露被少年润玉的经历牵动着心神,一时也顾不得君臣之别。她拉着天帝的袖子焦急地询问:“陛下,她这是要做什么?您都伤成那样了……”

天帝润玉看着邝露红红的眼眶,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邝露,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在邝露沉浸在少年润玉的经历的时候,天帝润玉已将这十日里积压的所有公文都批阅完毕。他一边打开梦驮经,一边回复邝露:“你可还记得下一次疏导晦气的地点?便是那里了。”

“春山城?”邝露一惊,“可那不是座荒城吗?”

数千年后的春山城只剩残垣断壁,但在少年润玉的记忆里,它本是座山清水秀、民风淳朴的小城。数年前,少年润玉便是在这里与少年火神携手同游,有了元神之亲。

邝露抬头看向画面,只见来到了下界的少年润玉正颤抖着环视四周:曾经人声鼎沸的街道如今挂满了白幡,曾经秀美清澈的穿城河如今乌黑恶臭。每走几步便能看到街边腐烂生蛆的尸体,女人的面孔溃烂生疮,幼儿的额头生着大如拳头的血瘤,男子更是肠穿肚烂、浑身流脓。

这里已是人间地狱。

这是生了疫病?润玉浑身发抖,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他拖着残破之躯满城乱走,想找一个活人问问出了什么事,可是……没有、哪里都没有,全城近万口人似已全部死绝。

润玉经过了他和旭凤曾经去过的戏楼。在这里,他们曾借着夜晚昏黄的灯光偷偷拥抱,在咿咿呀呀的戏语中说着没有边际的话,意乱情迷时,他们甚至额头相抵、神魂相交,天真地以为这是可以确信彼此心心相印的唯一方法。

可现在,什么都没了,有的只有污血、尸体、残肢断臂。

润玉竭尽全力才能忍住自己的泣声。眼角的余光中,他忽然看到一个人影从戏楼上缓缓落下。润玉顿时精神一振,顾不得擦擦泪便向他冲了过去。

太好了,是岐黄仙官。

岐黄仙官是个出了名的老好人,从不计较病人的身份地位。喜悦和恐惧一并冲击着润玉的心脏,润玉不愿去想为何精通医毒的仙官会出现在这偏僻的小城。他咽下喉中腥甜,冲岐黄仙官大声道:“仙君!太好了……请您快救救他们!您看这是怎么了,全城的人都、都……”极度的不安下,他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尖锐得变了调。

岐黄仙官却扭过了头不去看他。

润玉窒了一下,突然像想通了什么似的反应了过来。“是我不懂事了,您看我……”润玉强笑道。他摸遍全身,最后只得从心口处拽了几片龙鳞往岐黄仙官手里塞,“您看我急得都忘了……听闻仙官向来痴于医道,您看这龙鳞可否能入药?”

岐黄仙官却只是看着远方。

眼泪涌出了润玉的眼眶,他又从身上拔下数块沾着血的鳞片塞到岐黄仙官手里:“您看这样够吗?”润玉头一次露出这般殷切讨好的笑容,他死死握着岐黄仙官僵硬的手指,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已带了哭腔,“对不住,是我不好……您先看看这城里的疫病行吗?”

“您看、您看,”润玉哆嗦着手便要去割自己的龙角,“我白白长了这龙角也没什么用,听说令爱身体不适,不如仙上拿去给仙子补补身子?”

“实在不行……实在不行肝也是可以的,肝有复生之能,只要您想想办法治了这、这疫病,什么都行,什么都行!您看您要什么,只要我有、只要我有,求求您……求求您了……”

“别说了!”岐黄仙官大喝,他回过头来,苍老的面容上竟也全是泪水,“殿下当真不知这全城人是如何死的吗?”

润玉呆呆瞧着他,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了,又仿佛被这言语一刀分成了两半。

“小仙行医上万年,难道还不如你这小龙吗?”岐黄仙官抓着润玉的肩哑声说道,“可我有什么办法?啊?!殿下要我为这素不相识的凡人送我女儿去死吗?!”

“这些凡人无辜,那我女儿又何尝不无辜?我万载修行毁于一旦,我就不无辜了吗?”老人的指尖竟满是鲜血,他把龙鳞一把扔到润玉脸上,“你们这些天家人……不知恩义,只知索求,到底还要老夫怎么做才能满意?”

润玉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剧烈的疼痛从内丹出崩裂而出,他痛得浑身发颤,却偏偏说不出一句话。鲜血从润玉口中涌出,润玉却好似毫无知觉,他只是在想:为什么我还活着?为什么活着的只有我?

在他面前,岐黄仙官已抛却了所有颜面,须发皆白的老人几乎是嚎啕大哭。可仙官到底是医者仁心,又知此事实在与这濒死的小龙没什么关系,便也渐渐止了泪,从怀里摸出一丸丹药硬是塞进了润玉的嘴里。

“罢了、罢了。”岐黄仙官拭去眼角的泪,疲惫地叹了口气,“这是天后娘娘下的令,小仙实在无能无力。大殿若是……”老人顿了顿,还是狠下心说了下去:“大殿若是当真顾及这些生灵百姓,以后便更加谨言慎行。认识你,对他们来说是一场无妄之灾。”

岐黄仙官走了。远远坠来一道遁光,竟是鸩羽追来了。看到城内满地尸体,娇俏的仙侍皱着鼻子用手掌扇了扇风:“臭死了!大殿,私自下凡,可是罪加一等。”

她的话惊醒了木偶一般的润玉,润玉动了动眼珠,嘶哑地问:“是母神下令屠城的吗?”

“是啊。”鸩羽挑了挑眉毛,“怎么,大殿莫非对天后娘娘有所怨恨?别怪天后娘娘心狠,大殿你当初带火神殿下来这儿时可没考虑过这满城人的性命。”

“何至于此……”润玉低声道,“何至于此!对凡人而言这已是数年前的事了!他们又能记得什么!”

“如何裁决是天后娘娘的事。可归根究底,这些人到底为何而死,为何必须要死,不都是殿下的错吗?若非殿下行为浪荡、不顾人伦,若非殿下非得来这人间取乐,他们又为何要死?”

女子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吐出的话语像是淬了毒:“大殿下,你就是个灾星,谁碰了你都要倒霉。你离谁近,那个人便离死不远了。”

润玉木然听着她的嘲讽,晃晃悠悠地挣扎着起了身。散乱的发遮住了他的脸,鸩羽一时竟看不清此时的润玉是何表情。痛苦、怨恨、绝望?但绝不会是鸩羽看到的这个表情。

润玉竟是笑着的。虽然他的笑容有些扭曲僵硬,可他毕竟是笑着的。润玉捡起几片散落的龙鳞,递到了鸩羽的面前,居然异常客气礼貌地询问:“仙子可否稍待润玉一会儿?”

鸩羽怔愣时,润玉已把龙鳞塞给了她。

这软弱无用的大殿下要做些什么?事有反常即为妖,鸩羽握紧了鞭子,有些忐忑地看着润玉跌跌撞撞地走到了河边,而后割开了自己的手腕。应龙之血滴落进河中,渐渐将浑浊的河水重新化为清澈。

“好了,”蓝衣染血的少年虚弱地笑了笑,“母神只是惩戒此间人族,却未降罪于其他生灵。若使这瘟疫之毒顺着水脉流往他处,怕是会让母神难做。”

鸩羽脸上的表情渐渐消失了,难以置信的同时她又有些压抑不住的愤怒。

“大殿这是做给谁看?”鸩羽尖声质问,一鞭子便打了过去,“你们这些上位者,竟也会懂得怜惜草芥?少惺惺作态了!”

润玉挨了有史以来最狠的一顿鞭子,不知为何陷入狂怒的鸩羽甚至从他宫中翻出了他闲暇时画的像,画上是润玉想象中生母的模样。

“哎呦,大殿这是怀念生母?”鸩羽冷笑着,只一鞭就将那画像撕得粉碎,“闲暇时是不是还想过你那下贱的生母会怎么对你?”

精血大量流失让润玉跪都跪不稳,他甚至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璇玑宫,又是怎样摔在了璇玑宫冰冷的地面上。此时此刻,润玉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卷轴上女子温婉的笑容被毒火焚尽。

可鸩羽犹不满足:“我要是你,便会恨自己投错了胎,竟没能投生到天后娘娘的腹中。”鸩羽磨了磨牙,“便是早生两千年,也不会有今日之辱!”

若真能早生两千年,若真能做了天界储君,她这样的小仙又何必把自己变成这副模样?全是他的错!全是他的错!没有资格却偏偏清高自诩,便是死了也活该。

鸩羽狠狠挥下一鞭。事已至此,她早已没了退路:“要恨就去恨你那个没用的娘吧,谁叫她把你生成了这副模样,连跪也跪不好!”可她话音刚刚落下,原先还委顿在地的少年竟猛地弹起了身,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鸩羽睁大了眼睛,被那双冰冷幽深双瞳捕捉到的一瞬间,她几乎停止了呼吸。可怕、天敌、猛兽……她颤抖的手甚至握不住鞭子,只觉得刺骨的寒意顺着肌肤接触的地方一阵一阵传来。

要死了……鸩羽僵硬的脑子里只有这样一个想法。待润玉终于松开手时,她踉跄着跌倒在地,发木的四肢竟动也动不了。

他是龙。

鸩羽喉咙里咯咯作响,她惊恐地看着润玉,在回神的瞬间夺路而逃。

润玉立在原地,待她的身影刚一离开视线便失去了所有力气,“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短暂的昏迷后,润玉被体内灼烧着的毒火唤醒了。

无人的璇玑宫中,润玉慢慢蜷起了身子。旭凤送于他的玉盒被他紧紧握在最靠近心脏的位置,润玉抓着它便像是抓住了幽冷人世的最后一注光芒。

咬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臂,少年佝偻着身子,无声地哭了起来。

画面外,邝露已是泣不成声,天帝润玉只好放下书卷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递给她一张洁白的手帕。

“陛下……”邝露低声求恳,“我们跟二殿下说好不好……让他、让他……”

“邝露,”天帝打断了邝露的话,平静却不容置疑地说,“旭凤没有必要知道这些事。事情已经过了那么久,本不该对现在的事有所影响。我安排旭凤去做定星安命之事是为了让他成长起来,让他懂得如何去做一个天帝,并不是为了让他知晓这些无用的往事。”

“可他该知道!”邝露恨声道,“若不是他,您又怎会经历这样的事!”

“这和他没关系,”天帝皱起了眉,但他也知道邝露乃是全心为他考虑,便又放软了语气,“当年太微在位时曾娶过一位侧妃,这位侧妃后来为荼姚所杀,大大折了父帝的面子。太微为了敲打旭凤,便命我暂时抚养旭凤。而荼姚为了稳固地位,便命旭凤参军。”

“旭凤本是娇宠着长大的,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当时的我可能认为旭凤与我处境相同,皆是荼姚固宠邀功的棋子。再加上旭凤天生便心地纯善、惹人喜爱,相处的久了,我便由怜生爱,渐渐过了线。”

“可这与旭凤有关吗?”天帝摇了摇头,“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这全是我一人之过,我该庆幸当时的旭凤确实对我没有一丝情爱,否则便是我这个做兄长的罪过了。”

“莫哭了,过去的事我已忘得一干二净,何必重提。”见邝露慢慢止了泪,润玉将批阅好的奏折交给她,叹了口气,“唤彦佑来见我。”

邝露习惯性的应了声“是”便转身离开,但她走了一半却又猛然回头,惊骇欲绝地看向了润玉。

“陛下!”她“扑通”一声跪下,秀美的眼眸中盈满了泪,“能不能、能不能……”

这一次,天帝没有再纵容她。他只是静静看着邝露,问她:“邝露,我的初衷是什么你还记得吗?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这世上从没有不劳而获的道理。”

邝露紧紧握住奏折,她的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沉默了一会,她忽地跪下叩首,再起身时神色中已带了润玉从未见过的坚毅。

“陛下,一切如您所愿。”邝露说,“但……邝露发誓,此身将永远跟随陛下,生生世世,死生相随。”

说罢,她直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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